其一：
◇
“呜……”
朦胧之中，我自梦中解脱开来，缓缓睁开了双眼。
头，好痛。
拖着无力的身体，勉强让自己坐起在床上。
做了一个梦，一个有着难以言喻的实感的梦境。毫无疑问，这也是『启示』的一部分吧。
尝试着回想梦的内容，但对此的印象迅速就模糊了，无法再以语言形容，只有身体还留存着那时的实感。
愈是回想就愈会头痛，那是有什么在搅和着脑髓的感觉。
“哟，醒了呀，助手。”
身边响起的是一道剑刃一样锐利的声音。目光向四周扫视时，不出所料地看到了坐在书桌旁的那个暗绿色的男人。
似乎还给我冠上了奇怪的称谓（助手），不过我并非会在意那些小事的人，所以也没有跟他追究什么。
“看到了什么？”在我说话之前，Detective先开门见山地问道。因为实在是有些突兀，我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。
“看到了什么……是指『启示』吗？”
“除此以外还能是什么？”
因为不确定而向他反问了一句，不料却被Detective给予嘲笑似的一声冷哼。
我对此犹豫了。并非在为Detective那样的语气感到不满，而仅仅是在努力回忆，试着回答Detective的问题。
脑子只存有暧昧的印象，但是身体的实感仍十分清晰。于是我尝试着将这份实感以语言形容出来。
“是『白』，我所看见的是『白』。天空也好，地面也好，整个世界全部都是一片苍白。”
片刻的犹豫过后，我缓缓地阐述着以实感总结而成的形容词。
而Detective在听罢我的说法后，不由得皱起了眉头。那是极其细微的动作，仅是乍一看的话是分辨不出他的表情有什么变化的。
他取出不知从何处得到的雪茄，以小刀削掉烟帽，然后也没有使用打火机，而是不可思议地以指间蔓延而出的一丝黑色火焰，将雪茄点燃了。
将雪茄衔在嘴里，优雅的姿态，正如风度翩翩的绅士一样。
“哼，『白』吗……这是何等的无趣。”
他继续不动声色地说着。
“助手，你又是如何看待『白』的？”
“诶？我的看法吗？”稍微思考了一下，我说道，“白的话，那就是一种素净的颜色吧，因为一尘不染，所以更为容易沾染上别的颜色。”
“那么，又为何事物会呈现白色呢？”
“从物理学的角度看的话……是因为反射的全部的太阳光，所以才会在视界中呈现出白色。不过，这种事物的颜色应该取决于照射光的颜色吧。”
“哈哈哈，没错，正是如此！”
Detective再次发出了那种与绅士气质极度不符的恶魔般的狂笑，加以那副死灰一样难看的脸色，令人很难不联想起西方传说中的吸血鬼。
“贪婪地接纳了一切的光，即为全然的黑，相反地，无差地拒绝了一切的光，即是全无的白。完全纯白的世界正是反射（否认）了一切光路（存在意义）的结果。不论『黑』包罗再多也好，只要尚且位于『有』之境界，终归为有限，但是『白』不同，因为拒绝了一切，所以空无一物，就连『有』也遭到了否定，失去界限，因而是真正无限所在——当然，抵达『无』之境界的那个瞬间，这一切本身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。”
他不屑地说着，宛如在嗤笑着什么一样。
“七日的灾难过后即是纯白（全无），助手，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？”
“唔……那种事情我不知道。”
我如实地答道。这种哲理方面的东西，我本来就不是很擅长。
启示中显现的仅是必然会发生的未来，而非事物的本质。
所以，若要知晓这其中蕴含着什么，就不得不依靠于别的什么人（Detective）的帮助。
“哼，算了，这边的线索还太少了。”
Detective冷笑一声，面带些许嘲讽之意地说道。
“没有足够论据的支持，刚刚我所说的也不过是一时的推论罢了，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，助手。”
他放下雪茄，缓缓吐出一缕白烟。烟草的味道同我想象中的大有不同，很好闻，想必一定是上好的烟草吧。
“好了，来谈谈调查的事吧。”
说着，他又重新把雪茄衔在嘴里。
“调查？是指什么？”
“字面意思。”
他冷了我一眼，光是被那余光瞥见，身体都仿佛被洞穿了一般。
“关于这座城市的地形（结构）我已经大概探查清楚了。现在已经抵达舞台的御主有六名，其余一名推测还在赶来的路上。确认召唤的从者则有四骑。虽然昨晚出现了一些小小的变故……嘛，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，没有提的必要。关于这些御主暂时的据点我也已经探明了——在西部旧城区的私立中学附近有三名，于东部城区的有一名，驻扎于教会的一名，以及驻扎山间寺院的有一名。”
“慢着，你是什么时候调查到这些的！？”
“昨晚，就在你进行着名为睡眠的生理活动的时候。”
从Detective那感到很可笑似的眼神中推断，我大概是露出了相当惊讶的表情。
“惊讶了吗？哼，那样你未免也太低估英灵的力量了吧，助手。不过是因为英灵之躯不需要进行人类所需的生理活动（睡眠），而恰好我拥有相比一般人更为高速的行动力罢了。这种程度根本不值一提。”
他摇了摇头。
“言归正传，谈回目前已知的这六个御主吧。暂时就据我的调查，这六人中没有能够符合『罪魁祸首』的存在，换而言之，我们的敌人八成并没有作为常规的御主介入圣杯战争，而是选择了躲在暗处来左右圣杯战争的格局——暗处的敌人更难被发现，但是在他动手之时，他的行踪就将暴露无遗。在那之前我们所要做的就是等待。话虽如此，不过仅仅是干等着的话未免也太浪费时间。所以在此期间我们要尽可能地收集情报。”
Detective稍微顿了顿。
“接下来谈谈几个可能带有『异常』的地点吧。”
说罢，他摊开了原本就准备好放在了书桌上的城市地图。
“这座城市的地下是富饶的龙脉，魔力就以量来说是相当巨大的。然后，这些魔力环流的交汇处……”
Detective伸出皮肤如树皮般干燥而粗糙的手，食指落在了地图的某个位置上。我瞥了一眼，那大概是靠近城市的一座小山吧。
“存在于这里的地下空洞，正是魔力环流的交汇处，若要收集魔力的话绝对是不二场所。因为魔力充足，所以是大圣杯最有可能降临的场所。不过……嘛，这整座城市中符合大圣杯降临条件的场所不过三处。”
他的食指稍稍往左偏移了些许，落在了山间的某栋建筑上。
“我刚刚说过的吧，已经有一名御主将最接近龙脉中心的这间寺院作为据点——而且我去调查的时候，那里的工坊也都已经布置完成了，虽然是临时制作而成的，精密程度却低不到哪里去。不过，接下来才是疑点所在——这个工坊并非用于隐匿或是防御——至少我途径那里的时候没有遭到任何阻碍，只是在分散地下空洞的龙脉魔力。”
“？”
我疑惑地皱起眉头。
“你也觉得奇怪吧。若是想要争夺圣杯的话，就必须要先使其现界，但是这名御主的所为完全违背了圣杯战争的初衷，就好像在特地阻止圣杯现界一样。就作为御主来说，她的行为毫无意义。”
圣杯乃是至高无上的圣遗物，若要将这样的圣物投影现界，巨大的魔力供应是必不可少的，一般来说都需要汇聚地脉魔力才能驱动。而现在却有御主特地为了阻止圣杯现界而去分散地脉魔力。
所以，正如Detective所说，这样的行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。
“就目前为止，线索还过少，尚不知晓这么做的原因，只有推测这名御主并不打算追求圣杯，而是有着别的什么目的。”
说到这里，Detective停了下来。他拿下了嘴边的雪茄，粗暴地摁灭在烟灰缸中。
“接下来，是你最应该要知晓的情报。”
随即又把食指放在地图偏东南侧的位置。
对于他所指的那座建筑，我还有着数年前的印象——教会。
“这座教堂从昨晚的某个时刻——大概是午夜时分起，忽然变为了不可观测状态——实际上也就是多出某种结界，我完全无法调查教堂内部的状况，连靠近也做不到。就据我的观察，这个结界是针对灵体的（英灵）的——因为我以外的一般人仍然能够进出教堂畅通无阻。所以，这座教堂是唯一的我几乎完全没有调查过的场所。”
“教会的异常……莫非是因为言峰绮礼吗？”
提及教会的问题的时候，我最先想起的便是这个男人的名字。因为就我的了解，他绝非什么善类。
“对了，还有一件事不得不提及一下——那个神父（言峰绮礼）也被当选为了御主。”
“什么！？”
我像是在诉说『那怎么可能』似的瞪大了眼睛。
“那个男人……言峰绮礼他不是圣杯战争的监督者吗？”
“我不是说过了吗，这场圣杯战争打一开始就不存在Rule，无论出现何等变故都不足为奇……不，不应该说是变故，只是在一开始由幕后者安排好的，身为观众的我们难以预料的发展罢了。”
Detective一如既往地一副嗤之以鼻的姿态，而我在这之后则陷入了一阵沉默。
言峰绮礼这个男人不仅仅是监督者那么简单，在他这层身份的背后还隐藏着什么我所不知道的事物……
然后，在短暂的缄默之中，Detective无言地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。
——现在正是东京时间的上午七时多，或许是因为季节的缘故吧，此时远处的天际才隐约有了破晓的先兆。
自无边境的黑暗中而生的第一缕曙光，穿破层层叠叠的云翳，透过窗户的玻璃，映在了Detective那苍白的、毫无血色的脸庞上。
只有亲眼见证过这暴露于阳光之下仍未灰飞烟灭的样子，才能令人回想起他并非吸血鬼这一事实。
片刻过后，Detective方才打破了缄默——
“八个小时——作为人类进行睡眠的时间已经足够了吧？差不多该起身了。”
他始终保持着一成不变的语气。
“你心里应该也有想要调查的地方了吧。”
一面说着，一面转过身去，开始摆弄起了身后桌子上的茶具。
那些大概是一开始就准备好放在那里的了吧——因为只顾着与Detective的交谈，所以我没怎么注意到。
很快地，他端着茶杯递到了我的面前。
我无言地接过了杯子，然后稍微地端详了杯中的内容物——深黑色的液体，还冒着热气，隐约能够闻到一股咖啡豆的醇香。
“这是……”
“如你所见，只是刚刚泡好的咖啡——虽然我是不会用到这种东西，不过，对于作为人类的你来说，是能够让头脑清醒的一杯。要喝最好就趁热，不喜欢的话不喝也没关系——砂糖和牛奶我已经放在这里了，也随你喜欢的加吧。在这以后就可以开始调查了。这个上午我们就暂且分头行动。”
Detective拿起书桌上的帽子，然后自衣帽架上取下了宽大的披风，潇洒地披在身上。
“前进的途中，无论遭受何等绝望，感到何等无助，前路是何等迷茫也好——都不要忘记了，人类的智慧凝结于这两个词之中——
等待和希望。”
Detective以完全区别于之前的口吻向我说到。
若将之前的Detective比作是地狱而来的恶鬼，那么现在的Detective就好似通晓宇宙万物的贤者一般。
只是，还没等我说出下一句话，Detective便已经在我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大概就是物理意义上的瞬间转移吧。
虽然最开始见到那个性情古怪的男人时尚还心存疑虑，不过现在这疑虑也已经被打消了——Detective他是值得信赖的同伴。
即使如此，我却在Detective离开过后，脸色逐渐阴沉。
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，只是稍微回想起了名为过去的幻想——
那个因为恐惧而蜷缩于墙角，无所作为的自己……
轻轻地吮了一口咖啡。
大概是没有加砂糖的缘故吧。
非常的，苦。
这种苦涩缠绕于舌尖，久久不能褪去。
——就如勝树阳这名少年的心情一般。
………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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